专访|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石黑一雄:人工智能与人道_这是_本身的
27岁写出成名作的石黑一雄,如今已经66岁了,在视频里,两鬓已明显斑白。在采访开始时,他很有名流风姿地为自己的房间道歉:这是一个狭小的备用寝室,里面堆满了图书和书架,还有一个双肩包。“这房间太小了,背景也不足俊秀,以至于我在接管媒体采访时常常被批评。”
石黑一雄 海报设计 祝碧晨
在新书《克拉拉与太阳》出版后,他在zoom上接管了持续串的访谈,同时他女儿娜奥米的新小说集《共同点》(Common Ground)也即将出版,两人为此还接管了《逐日电讯报》的共同采访。石黑一雄对女儿的造诣很高兴,但令他心坎不安的是疫情的严厉程度:“我们还在完备的封锁中。根据法律我们不能做任何事,不能与别人见面,必须待在自己的屋子里。这里的情形很严厉,有超过十万人去世了,对我们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时候。”
只管疫情封锁住了石黑一雄的脚步,但是没有封锁外界对他新作的关注:作为得到诺贝尔文学奖后出版的第一本小说,《克拉拉与太阳》成为文学界翘首以盼的大事:有黑客入侵了版权代理人的邮箱,向那些引进《克拉拉与太阳》版权的各国出版商索要英文书稿,所幸版权代理人及时创造并群发警示邮件,才阻挡了黑客的“窃书行动”。
对付石黑一雄而言,得到诺贝尔文学奖彷佛改变了什么,又彷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他形容自己将“真正的诺贝尔奖牌埋在明尼苏达州的某片皑皑白雪下,须要的时候就会去捡回来”,与此而来的还有成群结队的采访。在采访开始的一个小时后,闹钟响了起来,这意味着我们的交谈该当结束了,但是石黑一雄好心地多给了半个小时。“实在抱歉,我之后还有别的安排。”他说。“最近我接管了密集的媒体采访,诚笃说,我真的非常忙。”
在接管《卫报》采访时他表示:“诺贝尔奖是发生在其余一个平行天下里的事情,当我坐在书房里努力构思着试图写一些东西时,这些奖项对我的写作毫无帮助。我对付自己何时可看作成功、何时应算作失落败有自己的想法。”
新书《克拉拉与太阳》设定在未来美国,专为陪伴儿童而设计的太阳能人工智能机器人克拉拉迎来了她期待已久的人类伙伴——女孩乔西。作为具备极高不雅观察、推理与共情能力的AF机器人,克拉拉将卖力陪伴乔西生活。然而,当克拉拉真正进入乔西的生活中后,她很快创造乔西这位“朋友”有着纵然是自诩完美的人工智能机器人也不会洞悉的秘密。在此之前,石黑一雄曾经写过一本题材类似的科幻小说《莫失落莫忘》(Never let me go),它被改编成电影,并且在世界范围内广受欢迎。
“和《莫失落莫忘》不同的是,《克拉拉与太阳》将是一本积极与乐不雅观的小说,由于我觉得自己和十七年前有了不同的变革。”石黑一雄说。作为一个曾经涉足过19世纪庄园小说、当代侦查小说、后当代意识流小说、科幻小说以及魔幻传说的作家,《克拉拉与太阳》最初起源于一个儿童故事,末了蜕变成一本略带忧伤的成人小说,这是否意味着石黑一雄依然在不断寻衅文学创作的边界,开拓和打破新的文学格局?
最近,澎湃新闻通过zoom专访了石黑一雄。在采访中,除了评论辩论这部小说和干系主题,石黑一雄还特地聊到了日本作家村落上春树,他乃至视村落上春树为偶像,还希望他能拿诺贝尔文学奖。“他是一个很纯粹的艺术家,而他的作品完备是‘村落上春树’式的艺术作品。诚笃说,我希望他能拿到诺贝尔文学奖。”
《克拉拉与太阳》
【对话】
“我想创造一个体现人性之善的人工智能”
澎湃新闻:《克拉拉与太阳》是一本有关人工智能、基因编辑和大数据的书,也是你在《莫失落莫忘》之后又一次打仗科幻文学的题材,你以为你是科幻小说家吗?
石黑一雄:我是科幻小说家吗?(笑)我们现在生活在科技日月牙异的时期,以是我认为科幻文学已经成为文学的主要组成部分。在我年轻的时候,科幻文学曾经是一个专业的种别,有一拨小众的粉丝,当然这是在英国,我不太清楚在中国的情形。
当时,科幻文学乃至被排斥在主流文学之外,成为一种分外的种别,乃至还存在一些有关科幻小说的污名,人们不尊重科幻小说,乃至贬低、鄙夷它们,认为它们很屈曲。我认为这种想法很稚子。如今,情形已经完备改变了,在过去的20年里,科幻小说不仅非常主要,而且主流作家也非常自然地在他们的写作中涌现科幻小说,人们开始关注天下各地在数十年来积累的弘大科幻文学素材,它们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
实在我对人工智能和基因编辑感兴趣良久了,但没想过要用这个题材来写小说。我只是对这个领域感兴趣,我和许多科学家和学科带头人谈论过这个话题,并且对人工智能和基因编辑的前景感到十分乐不雅观。同时,我看到这样的科技高速发展也可能带来一些风险。我认为人类社会正走到了十字路口,这也是启示我写作的缘故原由之一。
澎湃新闻:你在接管《卫报》采访时曾说,你不担心小说的主题重复。“你须要不断地重复,直到它们越来越靠近你想表达的东西。”《莫失落莫忘》和《克拉拉与太阳》都用科幻的形式磋商了真爱延缓或击败去世亡的可能性,你以为这两本书之间有关联或是重复吗?
石黑一雄:我不认为那是重复,可能更多是一种回应吧。我在十七年前就写出了《莫失落莫忘》,现在我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有了变革。当我写完那本书后,我希望《克拉拉与太阳》是一本更加充满希望和乐不雅观的书,这也是对《莫失落莫忘》中悲哀感情的回应。《莫失落莫忘》是一本很悲哀的书,由于它发生在一个残酷的天下,《克拉拉与太阳》更多想带给人们希望。但是两本书确实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它们都磋商了类似的问题:人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人类是否有灵魂?人类之间的相爱意味着什么?这是两本书共通的话题。
但是这不虞味着两本书是续集的关系,在我心中,它们更多是一种回应——如今,《莫失落莫忘》就像是另一个作家写下的书,而我希望为那个作家供应我自己的答案。
澎湃新闻:听说你为了不被影响,刻意没有去读伊恩·麦克尤恩的《我这样的机器》,你们都把机器人设定为小说的关键角色,但是视角完备不同,能谈谈详细是哪些不同吗?现在你写完了自己的书,麦克尤恩的书被排上你的阅读日程了吗?
石黑一雄:我预测我们大概是在差不多的韶光开始写作的,我知道我们都在写这个主题,但我花了更永劫光才写完。为了防止被滋扰,我一贯都没有读他的书,我很想读他的书,但我很忙。
麦克尤恩的书讲述的是人工智能带来的危险:人类是否会被自己创造出来的机器人打败?当一个机器人比人类更完美乃至也更道德的时候,人类该如何面对机器人带来的寻衅?《克拉拉与太阳》想评论辩论的并不是这个话题,我一开始就不想写成“人工智能代替人类”的故事。当然,一些最伟大的科幻小说因此此为根本的,还有电影,比如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这是电影史上里程碑一样平常的存在。在这些科幻创作中,创作者把机器人视为有危险的存在,它们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威胁。
但这不是我想表达的主题。我想创作的是一个体现人性之善的人工智能形象:她就像一壁镜子,照射出人类的善良和纯洁,她想保护少女乔西,她既是乔西的父母,也是兄弟姐妹,到末了,当她曾经照顾的孩子不再须要她了,她变成了垂垂老矣的祖母,末了化作一抹悲哀的回顾。
其余,我想在小说中提出一个问题:人类认为自己是分外的物种,认为自己具有灵性,既然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算法、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时期,那我们是否会逐渐把自己算作是可以处理数据的机器?算法的涌现,会改变我们彼此看待的办法吗?很显然,随着科技的发展,我们往后不会用以往的办法来看待人类了,这些都是让我感兴趣的话题。我很期待阅读麦克尤恩的书,但我认为我们感兴趣的话题截然不同。
澎湃新闻:“我疑惑科学已经无可置疑地证明了我女儿身上没有任何独一无二的东西,任何我们的当代工具无法发掘、复制、转移的东西……”在书中,你用父亲的口吻提出了这样一个疑问。你彷佛并不担心人工智能会给人类带来威胁和风险,或者说你表达的是更美好的愿景,那么你对人工智能和人类共处的时期怎么看——在小说中,机器人克拉拉比人类少女乔西更无私、更康健,更乐意帮助他人,当机器人变得比人类更完美,这将如何改变这个天下的运行规则?
石黑一雄:在如今的时期,随着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发展,电脑已经可以预测人类的喜好和偏见,推举给我们想买的东西,比如当我想看一部电影的时候,会涌现很多的推举,准确得让人吃惊:这些电影都确实是我感兴趣的,个中乃至有一些我自己都闻所未闻的作品,比如冷门的记录片或是60年前的电影。这已经成为我们生活的常态。我想提出的问题是:既然在这个时期,人工智能都比我们自己更理解自己,这是否会让我们重新核阅人类自身的存在?
对付我们的家人朋友而言,人工智能的存在是否会重新阐释“爱”的定义?当你说你爱上某个人,那个人真的是不可替代的吗?是不是可以轻而易举地供应一个数据化的副本?这在技能上能够实现吗?这是否会让我们重新思考“人”的存在是不是独一无二的?这些都是我在小说中提出的问题,但我不会供应一个大略的答案。
实际上,在小说中,我想克拉拉可能有自己的结论:每个人类个体都是独特的,这是由于在爱他们的民气中留有对他们的影象。但是真的来到人类和人工智能共存的时期,我认为这个问题十分繁芜。我不是担心人工智能会替代人类,让他们变成奴隶,只管这样的想法或许很适宜写一个故事。我更担心人类将以什么样的形式连续为社会做贡献,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可能只有20%-30%的人须要事情,由于人工智能可以做得更好。
我们可能须要重新定义这个社会,人类到底是什么,如何养活自己,怎么照顾家庭,如何为自己找寻到自我存在的意义和代价,如何为社会奉献自我?现有的社会体系将如何运转下去?如果机器人可以比人类有更高的事情效率,这是否会带来全体社会的重构?如果我们没有处理好这个问题,就会有战役、冲突和源源不断的抵牾发生,这是我的顾虑和担忧。
我的另一个担忧是,人工智能是否会不可避免地带来偏见和局限?如果我们回望历史,我们可以看到我们的代价不雅观并不是恒定不变的,就在最近的50年内,我们的代价不雅观一贯动荡不安。我担心人工智能的偏见会被隐蔽在“黑箱子”里,我们无法把它从机器身上拆除或是剥裂。决策始终根据“黑箱子”内部做出,而人类无法真正掌握它,某些由于生产年代所带来的偏见可能会变成永久性的。我在思考如何在人工智能明显比我们强大的环境下,仍对人工智能进行某种监视和管理,这比人工智能取代人类更让我关怀。
石黑一雄 公民视觉资料图
澎湃新闻:在你之前的小说中,你写过二战期间的英国管家、学校里终年夜的克隆人孩子、追寻原形的圆桌骑士,但是始终不变的是第一人称的视角、“不可靠的阐述者”和贯穿的“自我欺骗”。但是克拉拉是一个人工智能,这是否意味着她的影象是真实、可靠、老实的,她是不是你小说中第一个“可靠的阐述者”?
石黑一雄:实在我认为我笔下的每一个角色都是“可靠的”,最最少是诚恳的。在我看来,“不可靠的阐述者”更像是作者在向读者撒谎,比如主角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他通过措辞上的技巧填补了逻辑的漏洞,让读者相信他的无辜,实际上他犯下了行刺罪,编出了小说末了50页的谎话。
但是在我看来,人类的影象本身便是不可靠的,我只是还原了人类的天性,当你在和家人、朋友交谈时,他们并不会见告你全部的原形,他们只会重复被自己影象修正过的部分,实际上,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不可靠的阐述者。我痴迷于人性的真实,痴迷于人为什么想要隐蔽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躲避令人难以面对的事实,以及如何面对让自己回忆起来就感到耻辱的过去。我痴迷于人类面对自我的暧昧不清与相互抵牾。其余一个有趣的差异是,有些人躲避的是过去的原形,有些人躲避的是未来的原形,这是人类面对自己的两种“不可靠”。
我承认,对付克拉拉来说,这样的情绪方向会减弱一些,由于她是机器人,她就像婴儿一样,空荡荡地来到人类天下,开始学习人类天下的规则。她有人性化的一壁,比如刚开始在商店里,她曾经由于没人领走她而焦虑不安,只管她没有表达出来,你也能感想熏染到这种焦虑在蔓延。
从某种程度上,我希望通过克拉拉表达对人性的赞颂,她对待自己的孩子,就像我们的父母对待孩子一样。父母出于人性本能,想要保护孩子,给他们最好的照顾,供应最好的生活,为了孩子,人们总是不惜付出巨大的自我捐躯,这种发自本能的冲动就跟程序没什么差异。我认为这是人类值得钦佩的伟大风致。
澎湃新闻:你提到,小说是献给你的母亲静子的,她曾经在童年时启蒙了你的写作,是克拉拉代表了你的母亲吗?我本来以为可能是小说里的“母亲”代表了母亲。
石黑一雄:是啊,我也是直到写完小说才意识到这一点。我确实认为克拉拉就像我的母亲,她做的每件事背后都有一个目标,那便是使她的孩子们得到最好的培养和照顾。我希望克拉拉象征着人性的真善美,她拥有美好的品质,永久拥有一种强大的力量——那便是她从不放弃希望。
澎湃新闻:在书中,乔西的病由于“太阳”而治好了,在这段话的描述中彷佛有一些模糊,究竟乔西的病是由于什么而康复的?你没有明确地指出,这给我们带来很大的想象空间。
石黑一雄:是的,在这个故事中,我有选择:它可以是一个悲剧,乔西因病去世,克拉拉的崇奉崩塌了。但我故意让它变得模棱两可:到底“太阳”有没有拯救乔西?我不想给出明确的答案,由于在我看来,大多数宗教崇奉也是如此。人们常常由于某些事情而感谢上帝,到底上帝给出了帮助吗?这些事情到底是不是巧合?对付克拉拉来说,她对太阳的信念被证明是精确的,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认同这个不雅观点,人们只是看到乔西身体变好了,我想这正是象征了宗教的浸染。
澎湃新闻:另一个有关小说本身的问题是:你以为克拉拉喜好里克吗?在书中,里克爱的是少女乔西,但是机器人克拉拉对里克彷佛有隐秘的感情,这在书中描述得非常隐晦。
石黑一雄:是的,我认为克拉拉非常喜好里克,这不是说他俩坠入了爱河。书中有过暗示,母亲对克拉拉说,如果你取代了乔西,你也会得到里克的爱。但是克拉拉不会考虑太多,由于她的目标一贯是帮助乔西。她总是乐意为乔西的利益捐躯自己的利益,这是她自我捐躯的一部分,由于她的程序便是如此设定的。
我不想写一个太过悲哀的结局,以是乔西末了康复了,并且康健终年夜。但是里克和乔西依旧分开了,他们踏上了不同的道路,这是由于社会将他们分成了不同阶级:乔西受过基因改造,而里克没有,这便是一个发生在不同等级、不同种族的孩子们之间的故事。他们在年轻的时候,不理解个中的差别。但是随着他们终年夜,他们之间的差异被逐渐放大。我想两人之间仍旧存在着感情,但是在一起生活是不可能的。许多人在孩童期间非常亲密,但随着年事不断增长,他们逐渐分开,走上属于各自的不同道路,这让民气碎,但这便是天下存在并且运转的办法。是的,这是人类走向天下并连续提高的办法,不一定是坏事。
澎湃新闻:你读过《三体》吗?这本小说被认为是中国科幻文学的代表作,反响了中国科幻文学的快速发展。在过去很长的韶光里,科幻文学一度被视作是“类型文学”,一旦有作家被认为是“科幻小说家”,他或许就很难拿到主流文学界的奖项。
石黑一雄:我还没有读过《三体》,但我很想读,我对这样的硬核科幻非常感兴趣。还有一个叫做姜峯楠(Ted Chiang)的科幻作家,他同样也是一个用科学理论进行写作的作家,我知道近年来中国作家在科幻文学领域做出很大的贡献,乃至起到了引领浸染。至于获奖——我得过很多奖,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也是,我们都写过科幻小说。
我提到过这种误解确实是存在的,但是社会对科幻小说的意见在这几年发生了变革,尤其是在电影领域,看看詹姆斯·卡梅隆、斯坦利·库布里克、安德烈·塔科夫斯基就知道了。总体而言,我不喜好“类型文学”这个观点,我不喜好对文学进行不同类型的区分,在我看来,这是一种营销手段,对付包装书本并把它们卖给特定人群很有用。这些所谓的类型,比如言情小说、胆怯小说、悬疑小说,我以为这些标签带有强烈的主不雅观色彩,可能对书本发卖很有帮助,对付作家和读者而言,并没有什么帮助。
对作家来说,我们必须自由地穿梭在不同文体之中,无论是漫画、言情小说还是其他类型,只要有值得写作的内容,我都会参考。我认为将文学划分身分歧类型然后排名,危害了文学的实质,这不利于读者,同样也不利于作家。
“当我写完自己的小说后,不想再看第二遍”
澎湃新闻:听说《克拉拉与太阳》的版权已经被买走了,并且将由伊丽莎白·盖勒和大卫·海曼担当制片人,你对电影的改编有若何的期待?你曾说《克拉拉与太阳》原来是写给孩子的插画书,而大卫·海曼是《哈利·波特》的制片人,这与《克拉拉与太阳》的定位是否有关系?
石黑一雄:是的,我参与了这个过程,这是非常令人愉快的。我很高兴看到电影界对此给予了很大的反响。《克拉拉与太阳》的构思确实是给孩子们的故事,但是我女儿以为这个故事太悲哀了,不适宜给孩子们看,以是它现在完备是一本成人小说了。大卫·海曼不仅是《哈利·波特》的制片人,几年前他还制作了一部出色的科幻电影《地心引力》,以是我以为由他来担纲制作会非常得当。
实在我最大的担忧在于克拉拉:电影会把她塑造成什么样子?她会长得像人,还是更像机器人?我很害怕克拉拉会掉进“胆怯谷”效应(编者注:人形玩具或机器人的仿真度越高人们越有好感,但在相似度附近100%前,这种好感度会溘然降落,越像人反而越反感恐怖,好感度降至谷底,这被称为“胆怯谷”效应)。不过我想电影制作方会对此做出回应,这不是我须要考虑的问题,哈哈。
澎湃新闻:你对电影的迷恋构成写作风格主要的一部分,这个事实已经不再是秘密了,时至今日,你对自己的小说改编成的两部电影有什么样的评价?你写过不少电影和电视剧剧本,在文学转换成电影作品的过程中,你以为会碰着哪些困难?
石黑一雄:我以为我的书改编成的两部电影都非常好,我很幸运。我也和制作这些电影的人成为了好朋友,从这点可以看出我对电影很满意。事实上我还在和《别让我走》的制作团队互助,我们可能会推出一个体传性子的电视剧。
我以为电影改编和翻译是不同的,如果将我的作品翻译为中文,我希望它是忠于原作的。我不喜好翻译者跟我说:“由于我想表达自己的感想熏染,以是我修正了末了的三分之一”之类的话,那是不可接管的。不过在电影改编中我以为就可以,由于那是另一种艺术作品。电影制作者们必须被许可去表达他们自己的想象。我的小说作为书本而存在,它本身没有被威胁到。
这就像那些创造童话或者古老的神话的人——一个人想到了某个故事,其他人对它稍作修正,故事本身才逐步被建立起来。这个过程在当代天下也会自然地发生——有人写了一部小说,有人将它变为电影,有人拍成了电视剧,可能还有戏剧、歌剧之类的。
至于困难,从一个编剧的角度来说,我认为电影很难处理影象。影象在纸面上更随意马虎展现,在写小说的时候通过影象来讲故事是很自然的。但当你在电影中利用这种办法时,它就会显得非常笨拙,你必须拍摄非常详细的演员和场景,这并不适宜来展现影象。以是电影中的闪回更像是一个手腕。影片没有办法展现回顾的质感,也从来没有真正的回顾氛围,它只能见告电影院里的不雅观众“这件事之前发生过”。这只是一个讲故事的手段,而并非真的让人觉得像是在回顾。在写作中很随意马虎创造回顾的不愿定性,你会有影象的朦胧感,而这在电影里是很难再现的。
对此,我有一个自己的理论:当人类记住以前的事情时,我们更方向于将它记成一个静止的,轻微有点运动的图像,而不像是电影那样实时运动的。当我试图去回顾任何过去的时候或者场景时,我的脑海中会挑出一张静止的图片,然后我开始记起它边缘的东西,这可能是为什么照片能比视频更好地留住我们的影象,由于它和我们影象事情的事理更贴近。对我来说这是电影与小说紧张的差异,由于我一贯会在写作中利用人的影象,但在做编剧的时候就感到很困难——当你试图用摄影机来展现回顾时,看起来就会显得缭乱而笨拙。
澎湃新闻:你会考试测验做自己小说的编剧吗?
石黑一雄:不会,我的规则是我永久不去改编我自己的作品。这紧张出于两个缘故原由:首先我以为由未打仗过小说的人来做改编是很主要的,这样他们就能对哪里要删除、哪些要修正更严格,由于电影是另一种表现形式,你必须变得更加无情。但是让我自己对自己的作品下手很难,以是我以为该当由另一个人来做。
其余,出于我自私的想法,当我写完一本小说时,我再也不想看第二遍了。就像你一贯在准备某场考试,当你通过后却有人见告你须要从头学这门课,而且这次的教授更加严格。我为什么要重头再来呢?我已经完成过一次了。
写歌和讲故事有相似之处,没有那么大的差异
澎湃新闻:你在20多岁的时候是个音乐迷,热衷于摇滚,后来由于以为自己“没有天赋”而开始写作的道路,“没天赋”是你自己的感想熏染吗,还是别人给你的定义?
石黑一雄:这对我来说挺明显的。音乐是我年轻时候的激情所在,我现在还是会花很多韶光弹吉他和钢琴。我年轻的时候写了很多的歌,现在则会写一些歌词。我有一个音乐家差错吉姆·汤姆林森(Jim Tomlinson),我们一起为美国爵士歌手史黛·西肯特(Stacey Kent)写过歌。虽然那是12年前了,但我生活中的这部分依然在持续。
我大概二十二三岁时从写歌转为写短篇小说,这个过程对我来说很自然。当我开始写作的时候,我能感想熏染到自己的天赋。而当我做音乐时,总是在仰望那些比我更有才华的人。或许我更努力的话也可以得到某些成绩,不过我有一些很亲密的朋友,他们有的善于吉他,有的是天生的歌手,他们太有才华了,我甘心自己和他们不来自于同一个地方——我想我能分辨出我和他们之间的差别,但我依然对音乐怀有激情,音乐教会了我很多写小说上的事情,我以为写歌和讲故事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没有那么大的差异。
我年轻的时候从没考虑从事写作。我在上世纪70年代终年夜,那时候的西方社会里,造作家并不是一份那么令人神往的职业,大家都想做摇滚乐或者民谣乐手。所谓文学作家完备挣不到钱,他们的读者群体很小。卖得多的则是某一题材、风格的书——回过分来看的话,有些书实在也很好,比如约翰·勒卡雷(John le Carré)的书就十分脱销,但他当时并没有被严明地看待为一个文学作家。后来他的谍战小说被视作是那些年最为主要的作品之一。作家在当时并不是一个令人神往的职业,以是我并非“自然地”会想去做一个作家。
我很喜好作家这个职业的缘故原由是,我可以一个人完成所有事情,这就相称于一个人成为一全体电影剧组和演员,我可以掌握所有的事情,不须要妥协、妥协和互助。纵然是做音乐的时候,你也要与其他乐手互助,当然这有时候也挺好的,有时候则很让人沮丧。
澎湃新闻:听说村落上春树给过你一张《Never let me go》的唱片,这和你的小说《莫失落莫忘》的英文标题重合了,这是巧合吗?
石黑一雄:他没有给我一张名字叫《Never let me go》的唱片,不过《Never let me go》是他给我的唱片里的一首歌。不过我以为这只是巧合,由于他非常希望我能听大西顺子的歌,可能是她?我不太记得她的名字了,这大概是20年前的事情。他非常喜好那个年轻的女爵士钢琴手,他给了我一张她在纽约先锋村落俱乐部(Village Vanguard, New York)和两个美国乐手一起演出的唱片。个中一首歌是叫《Never let me go》,不过他当时该当不知道我要揭橥一本叫《Never let me go》的书。
这该当不是那么有深意,由于《Never let me go》是一首老的爵士标准曲,很多钢琴家都弹过,比尔·艾文斯(Bill Evans)弹过,凯斯·杰瑞(Keith Jarret)弹过,很多独奏的爵士钢琴家都弹过,我乃至也在钢琴上弹过,哈哈。
对我来说更主要的是“Never let me go”的标题而非音乐本身。我喜好这几个词,由于“别让我走”是如此本能的一个要求,但同时它又绝无可能。你可以说“多呆一会”但你不能说“别让我走”,对我来说这种说法是令人悲哀的,不过我们都感想熏染过它。我们都提出过这个要求,纵然只是在脑海中。而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知道你可以与某人相遇一段光阴,然后你须要放手,你们须要分开。以是这句话很有力量,它深深根植于人性之中,而这句要求的不可完成性又很深刻。这便是那本书想说的:强烈须要某人永不离开的同时,深知分离不可避免,主要的是这句话而非音乐本身。不过村落上春树给我的专辑里有这首歌是真的。
可以说村落上春树是我的偶像。一个我很仰慕他的点是,你很难说出为什么他的作品那么好。大多数作家,你可以说他们的主要性在于让你理解某段历史或者人性中的某个部分。村落上春树的作品就像是纯粹的艺术品,就像艺术馆里非常奇异的展品一样。他是一个很纯粹的艺术家,而他的作品完备是“村落上春树”式的艺术作品。诚笃说,我希望他能拿到诺贝尔文学奖。
日本曾经躲避的历史问题,现在必须被办理
澎湃新闻:对付你早期的作品《远山淡影》和《浮世画家》,在中国读者中存在一些争议——有些读者认为主人公对二战期间日本的作为反思不足深刻。但是我也听说日本学者一贯都在批评你的“伪日本性”,你是如何看待这样的评价的?
石黑一雄:我曾将历史视作为人物故事的一个背景板,不断征采某个能带出我的故事的背景,就像一个取景的人。有时候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没有一个得当的空间,以是会去探求某个“点”,我常常从历史中探求得当的“点”,比如在《永日将尽》中,我找到了英国历史上一个点,那时人们的代价不雅观有别于现在,很多贵族支持希特勒,以是将我的故事放在那个时空中会比较有趣。
不过我不是那种先对某段历史有兴趣,再去环绕这段历史写作的作者。对我而言,总是先有故事,再去探求背景。以是很主要的是,当我选中了一个历史背景,我会好好研究,并且抱以尊重的态度。由于我以为歪曲历史,纵然是为了讲故事也是缺点的。对我来说这险些是一个道德准则:如果我已经有了一个故事,并为他探求末了选择了一个背景,我必须非常尊重那个历史背景,以至于不会误导人们,这一贯是我看待作品历史背景的方法。
在我最近书中故事的背景则更有想象性,比如《别让我走》、《克拉拉与太阳》和《被掩埋的巨人》,以是我不太会碰着这个问题。不过如果我以近代史为背景写一个故事,比如在19世纪和20世纪,我会感到有责任非常仔细地研究历史,让我不至于误用历史。由于我以为历史非常主要,它影响我们对过去的影象,并且对我们现在与未来所做的决定有极大的影响。
我能理解读者希望《浮世画家》里有对日本军国主义更强烈的训斥。这本书写了一个大半生都是范例的日本公民的人——他不知道他在支持什么。在战役结束往后,他相信的东西动摇了,他的生活也由于曾经对战役的参与而被毒害了。我的想法与读者的想法并没有抵牾,我写作所基于的不雅观点正是日本做出了恐怖的事情,以及那一代人中的某些个体如何逐步面对这个事实。
我以为那一代日本人并非总是会去面对事实,由于冷战开始了,而日本被美国掌握。美国很快便希望日本不要以为自己有罪,由于那时他们须要一个强大的盟友来对抗新中国。以是日本不像是被苏联和西方国家掌握下的德国那样——西德与东德人在一个又一个十年中核阅自己在二战中犯下的缺点,而这个过程在美国掌握下的日本并没有发生。事实正好相反,日本被鼓励去遗忘,并尽快成为一个强大的工业国家。
我另一篇小说《被掩埋的巨人》便是关于这样被埋没的影象,这些社会为了当时的繁荣和和平,险些是蓄意忘却的历史影象。不过当你这样埋藏某件事,就像“被埋没的巨人”这个比喻一样,“巨人”总有一天会站起身来。我以为这也和当下中国和日本的紧张关系息息相关——有些事被埋藏、遗忘了,但没有被办理。现在中国成为了一个超级大国,很多年来日本躲避的这些历史问题,现在必须被办理。就像在美国,我以为非裔美国人的问题被埋藏了太久了,现在美国必须办理这个问题。这些事情你把他们压制住了那么久,你就须要去处理他们,不然恐怖的事情就会发生。
澎湃新闻:你的父亲出生在上海,《我辈孤雏》的故事背景也发生在上海,我想要不是疫情的发生你或许会来上海宣扬你的新书。你对上海有若何的印象?
石黑一雄:很遗憾的是我从没有到过上海,不过我从小就对老上海有印象,我的父亲1920年代在上海出生,直到1938年他都与我的爷爷一起生活在上海,后来由于侵华战役他们离开了。我的爷爷是丰田公司在中国的管理职员,当时丰田不是一家汽车公司而是一家纺织品公司。我记得父亲跟我讲过的一些故事,同时我也看过一些相片集。
我对这个时期很感兴趣,不过我对付当代的上海知之甚少,也没有去过。我对我父辈和祖父辈影象中的上海很感兴趣,这段历史包括很多殖民主义和外国列强、共产主义和成本主义的对抗等等宏不雅观话题。我创造了很多关于鸦片贸易的事实,特殊是英国如何通过印度让中国入口了很多鸦片,很多英国公司得到的巨大财富依赖于这种毒品交易。这让我很感兴趣,英属喷鼻香港的建立也都是为了英国能够保持这样的毒品交易,这些都是书的背景。我完备不熟习上海这座城市,《我辈孤雏》里的上海更多是一个由我父亲保存的1920年代和1930年代照片虚构起来的天下。
澎湃新闻:对付未来的作品,你有新的操持吗?
石黑一雄:当下我还没有开始写新的东西,由于我刚写完《克拉拉与太阳》。我还在写一个电影的剧本,希望能够在今年5月开拍,这是一部1950年代黑泽明导演的日本电影改编作品,我希望能将它改编到英国的背景中。我还没有开始思考我的新小说,我事情得很慢......
澎湃新闻:每本书写5年。
石黑一雄:是啊,我知道。我希望能再出一本书,我现在66岁了,可能是我该退休的韶光了,很多我这个年事的人已经可以退休了,不过人们总是希望我能写出更多的作品。
澎湃新闻:我听说你的女儿娜奥米也是一个作家。
石黑一雄:对,我们对此很激动。她的小说在《克拉拉与太阳》揭橥往后的两周后出版了,这是她的第二本书和第一本小说。她的第一本书是一篇短篇集,去年在英国封锁之前出版的。当时机遇并不好,书店都关门了。现在书店还是关着门,在掌握疫情方面我们做得没有你们做得好。你们该当已经解除封锁,商业也重新繁荣了,我们还在完备的封锁中。根据法律我们不能做任何事,不能与别人见面,必须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我们的情形很严厉,有超过十万人去世了,对我们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时候。
不过我很为娜奥米的奇迹起步而感到高兴。从现在开始是她的时期了,她这样的作家们须要连续提高。由于她们比我这个年事的人更能理解未来的天下。我很高兴能看到新一代的人正在起步。我希望中国的生活统统顺利,也希望疫情不要回到中国,我也希望它能离开英国。我希望它尽快离开这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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